密密麻麻的云梯,蚂蚁般攀爬的攻城大军,飞蝗般的羽箭刚刚止歇。
这是一场持续整整两天的激战,不眠不休。
阵亡的士兵除了战死之外,为数不少是累得再也支撑不下去,就这么忽然闭上眼睛倒地,再也没有起来。
当战斗的双方整体势均力敌,军械充沛的时候,这一场激战就只剩下惨烈二字。
盛国更为富足的弓箭没能带来优势,他们射出城外的箭枝全成了燕军的补给。
燕军更为凶悍的战斗力也没能化为胜势,几度登上城头又被压了回来。
这些原本在将来进攻盛国时作为基地的坚城意外地陷落,于是便成了自家难以逾越的障碍。
韩归雁瘫坐在女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,面色苍白,汗下如雨。
相比起普通军士,她的待遇要好得多,功力也深厚得多,可她现在也已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弹一下,恨不得就在坚硬的地面上睡过去。
陆菲嫣轻盈一跃,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穿花蝴蝶般舞动而至,手捧着面洁白的方巾替女将擦拭汗水。
“姐姐也快歇一会儿。”韩归雁睁开眼眸勉强一笑道:“都累坏了,换防的军士们会做这些事。”
“小事情不要紧,我还撑得住。”陆菲嫣微微一笑,摘下女将的头盔,将她面上的污渍与汗水细心擦去后弃了手中方巾,又换了一条继续擦拭,道:“你莫要管我,要统领全局,最累的便是你了。快快歇一歇,你可不能倒下。”
“好想睡一会……我合眼片刻……莫要让我睡着……”韩归雁只觉方巾居然是热的,也不知道陆菲嫣百忙之中哪里找来的热水。
脸上被热气一蒸,全身毛孔似乎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,畅快得几乎要晕去。
“嗯,你安心歇一歇。”陆菲嫣替她擦拭干净之后也席地坐下,一手弯过女将的腰肢钻入甲胄之内,贴在腰脊之下。
沛然热力顺着腰后透入体内,汇至丹田,登时让心境一宁。
韩归雁合上眼眸,安然靠在陆菲嫣肩头养神,只觉那股内力与自己有血脉相连之感。
和吴征的内力也有相同的感觉,只是陆菲嫣的内力更温和柔软,也更加深厚。
有这股内力相助,韩归雁恢复精力起来也快了许多,约有一刻钟时分便睁开眼来。
精神抖擞地立在城头,两眼里神采奕奕,主将的风采便是军心最好的振奋良方。
韩归雁这么一站,换防的军士们手脚都麻利起来。
战斗打了月余,几乎无休无止,相比起开战时参战的兵丁已少了许多。
两军都伤亡惨重,巨大的体力与精力消耗更让双方都不得不让军士轮番休息。
可战斗的激烈比此前还要更强,且近日来不知何故,燕军忽然再次提高了攻城的频率,连攻城的军士数量也多了起来。
可以换防的军士已越来越少,陵江城头已有许多士兵无人可换,只能拼了命地守在城头。
“这人,实在太可怕了……”韩归雁气力复生,仍是不由感叹。
她虽不是时时都冲在最前线,可作为主将统筹全局,消耗比起冒死拼杀的军士还要大得多。
以她的能耐都已支撑不住,以一敌二的燕将又是怎生挺到现在的?
“我们也不差呀?”陆菲嫣温柔劝慰着抬手指向城下道:“燕军也已到了极限,其实真的没想到你和铁衣能把仗打到这种地步。”
“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韩归雁声音凝重而低沉,凤目向后一扫低声道:“姐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?”
“不知。”见女将说得严肃,陆菲嫣也心中一沉。
“燕军攻城忽然加紧,按常理而论是兵家大忌。军士也是人,会害怕会受伤,更会累。这样打下去没有人能受得了,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燕国精兵,一样会怨声载道。但是这个人一点都不担心?这不可能,他只是有把握拿捏住分寸,让那根弦绷到极致却不断裂。他敢这样派兵攻城,正是有这样的底气。”
“那他为何要这么做?太冒险了……”
“因为有值得他去冒险的缘由。”韩归雁目光一收,又放得更远道:“二哥的军令下达,陷阵营不会再袖手旁观。现下的消息全被闭锁,但是吴郎一定做了些什么让他很难受很难受的事情。由此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险着,凶悍攻城,我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……”
通常而言,两军对垒时知悉了敌军主将的想法可谓大占上风,甚至可以直接决定胜利的归属。
以陆菲嫣对韩归雁的了解,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了十足十的把握。
可看她的模样,即使知晓敌将的想法,得出的结论却是[可怕]。
这已是片刻功夫里韩归雁第二次以可怕来形容敌将,陆菲嫣抿了抿唇瓣,又伸出香舌润了润骤然觉得干涩的唇肤道:“怎……怎么了……”
“陷阵营的大军目标太广,吴郎不会动。一来他领兵之能不足,二来也难以对燕军铁骑行成威慑。以吴郎的行事风格与现状来看,他动的一定是小股的突击队,而且十有八九把目标放在敌军的粮草上。”韩归雁对吴征的了解非同一般,一下子就将吴征的动向猜了个十足十:“敌军来势汹汹却十分仓促,准备必然有所欠缺,大军粮草不足全靠后续补给。吴郎带着突击队去烧途中的粮草,至少头几回易如反掌。若我所料不错,城下的敌军粮草已然支应不足!”
“那是大好事呀?”陆菲嫣越听越觉背后飕飕凉意。
所有有利的战局,都没让韩归雁有一丝一毫的放松,仿佛这些有利因素集中在一起,正逼得燕军释放出一只恐怖的恶魔。
“是大好事……要是我为燕将,这时候一定在考虑退兵了……”韩归雁回眸与陆菲嫣对视,面色有些发白道:“我知道姐姐想说,敌将近来攻得那么狠,是不是为了退军做准备?不是的,退军的话不是这样子,他一点点退军的意思都没有。所以,他攻得这么凶另有目的……”
这一下连陆菲嫣都恍然大悟,目中闪烁着冰凉而极具惧意的光芒,牙关打颤期期艾艾道:“他……他让军士来送死……可以……可以节省军粮……”
“用弱一些的军士反复不断地攻城,让他们每日成倍地死在城下。一来节省军粮,让存粮可以食用得更久,二来又在消耗我们的力量……这个人,太冷酷太可怕了,他就是个恶魔。”韩归雁也难掩惧意。
并不是女将畏惧了敌手,也不是她已被吓住,而是敌将的冷血实在让人不寒而栗。
燕军已是孤注一掷。
陆菲嫣当然知道韩归雁这番话代表着什么,陵江城的激战还会持续下去,一直持续到有一方彻底崩溃为止。
她忽然打了个激灵问道:“那寿昌城……”
“只会比我们更艰难。”韩归雁吐着长气道:“寿昌城无论从哪里都比陵江更加重要,也是阵眼所在。敌将的攻势一定会更偏向寿昌。”
“我懂了,我全都懂了。现在寿昌,陵江两地全都是绷紧的弦,对盛还是燕两国都一样,谁先挺不住崩断了便一溃千里。谁都松不下来,也停不下来,只有继续打下去,打到一方败绩为止。”
“不止两城……”韩归雁一掌按在城墙上,发力捏下使得指节都发了白:
“吴郎一样有危险,燕国一定会派遣精兵强将去对付他,以保证粮道的畅通。幸好……燕国高手几乎不存,祝夫人还没有现身,丘元焕也只好呆在城下不动。否则,对付吴郎的人选就是丘元焕无疑。”
“还好,还好。”陆菲嫣也松了一大口气。
吴征虽能,但若在燕国腹地被丘元焕盯上只有死路一条。
“吴郎那里也是绷紧的弦,打击燕国粮草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废,接下来定会加倍的艰难。可若燕国先扛不住,粮草运输不利,也会兵败如山倒。”韩归雁似是不愿多说,几句话便略了过去,又一手指着葬天江对岸道:“还有紫陵城,那里一定也不太平。”
“那个宇王张圣博怕是正求天求地让陛下大败吧。”陆菲嫣感慨道:“花丞相和费国师一定支持得甚是辛苦。”
“嗯,他们二位也是无论如何都要挺下去。若是张圣博掌权朝中内外,我们都会有腹背受敌之忧。”韩归雁苦笑道:“每一个地方都出不得半点纰漏,否则前功尽弃。”
“会的。”陆菲嫣与她携手并立道:“那么多艰难都熬了过来,这一回也一定能挺过去的。”
“嗯。”韩归雁深吸口气,胸脯高高鼓起,嫣然一笑道:“会的,姐姐,我们一定会的。我真的十分庆幸能与你们一道儿共进退!”
“我们还要一起很久很久,怎么能倒在这里?”陆菲嫣温婉微笑,目光却不经意间投向北面的远方,忧虑之意越发深浓,怎么也藏不下去。
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战场上瞬息变幻更是难以尽知,即使是韩归雁也一样。
她说丘元焕不会去找吴征,可谁又知道会不会?
或许丘元焕压根就没来寿昌,或许正在赶来的路上恰巧撞见,也或许他抛下焦灼的寿昌城一带,无论如何也要去对付吴征……
如果粮草都这么容易劫掠焚烧,还有什么仗打不赢?
陆菲嫣心中惴惴,旋即打消了一切杂念,只陪伴着韩归雁在城头上给军士们打气。
行了几步又觉心惊肉跳神思难宁,忍不住唤过仆从悄声吩咐道:“无论何时都要准备好一只雕儿,我随时要用!”
这一日再无激战,两军都有了片刻喘息的良机。
次日天光刚亮不久,燕军又已集结完毕即将发动攻城之战。
城头的盛军也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。
韩归雁与陆菲嫣各持兵刃亲临女墙边,这一场惨烈的战役盛军之所以能支持到今日,与两人密不可分。
叮叮当当,叮叮当当,天上居然下起了黄豆大的雨滴,敲打在盔甲之上发出悦耳又连绵不绝的响声。
韩归雁面色凝重,大雨固会让攻城的燕军更加举步维艰,可也会让各式防御的火器威力大打折扣。
燕军今日的气势不同以往,整齐的军伍里一张张戾气十足,愤怒异常的脸,比前些日子疯狂攻城时看上去更加地凶暴。
“他们要拼命了,看谁的弦先断……”韩归雁窃窃道。
“我们退无可退,军士的心会更齐。他们始终是迫于淫威,军中怨气必然十分大,相比之下还更脆弱些。”
“嗯,所以,拖得越久,我们的胜算越大!”韩归雁眯了眯凤目,手臂一摆接过张雕蟒长弓立于最前排的弓手阵中,又在腰间配上满满的两壶箭道:“一会儿打起来姐姐务必关注好各处,若遇敌军登城先赶下去再说。这一战……会非常艰难。”
“你安心统领全局,前沿争锋的事情,我会做好。”陆菲嫣微微一笑道:“不知为什么,我心境十分平和,一点都不担心,也一点都不害怕。”
韩归雁目露钦佩之意,又贼溜溜地在美妇丰满诱人的身子上一转,忽然抽出三支羽箭一同搭上长弓。
弓弦被猛地拽满,牛角弓身经过无数次地凝炼,比精钢还要坚固,却又有极佳的韧性。
女将素手里蕴含着无穷的力量,讲长弓拽得咯咯直响,发出欲碎的声音。
砰,被拽满的弓弦忽然松开,其声盖过了鼓噪呐喊,盖过了雨打盔甲的叮当声,高震天际!
三支羽箭流星一样划过天际,分射三面。
一箭正中燕军阵中领头猛士的肩窝,将他钉入地里。
一箭飞上城外箭楼,一名弓手只眨了眨眼便觉咽喉一凉,一哽,身体腾云驾雾一般飞下箭楼,喉中鲜血狂涌。
最后一箭则远远飞去,一声巨响将燕军的冲锋军旗给射了下来。
除雨声之外再无声响。
一弓发三箭并不是前所未见,箭无虚发也不少见,射落军旗虽少有,也不算生平仅见。
奇就奇在这一张弓发射之时巨响震天,可见威力之强。
而第三支箭不是射断绳索让大旗飘落,而是生生射断了旗杆!
鸦雀无声中,盛军将士才发现韩归雁手中的长弓上,雕蟒以金色纹路勾勒而成,透出一股无上的威严与尊贵之意。
“震天弓,韩将军居然能拉开震天弓!”终于有将领反应过来,韩归雁手中拿着的正是盛国皇室的宝物震天弓。
自栾家背叛盛国雄踞中原之后,只能偏安南面一隅,唯唯诺诺,瑟瑟缩缩地苟全于乱世。
以至于连国民都忘了临朝末年,这片土地曾以猛将雄兵虎视中原。
当年的兵精粮足,猛将千员之盛世早被淡忘,但在盛国军伍里始终流传着当年威慑天下时的传说。
无坚不摧之矛,攻无不克之剑,响彻天地之弓与百战无敌之甲。
张家能在乱世立国,靠的可不仅是什么血脉传承,也因前代先祖们在一场又一场的争端中打下威名。
这些传说都已随着岁月而淡忘,张家的子侄忍受着世人的嘲笑,早已没了先前的荣耀。
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,一旦再现的时候就会被人记起。
若是这些带着传说色彩的物件来到了适合的人手中,其震撼之大难以估量。
陆菲嫣在一瞬间就有了这样的感觉,莫名地,她感慨颇深。
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真命之主,譬如重现世间,来到韩归雁手中的震天弓,就像蒙尘的明珠再现光华。
她忽然想起十余年前吴征拥有了[道理诀],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!
三支神箭让燕军士气大挫,似是不甘万马齐喑,燕军阵中忽然也是弓弦连响,射出九支羽箭来。
羽箭有齐射,有连环,以气势而论还在韩归雁之上。
且来势劲道之强,破空风声之大,竟比韩归雁的震天弓发射出的还要猛恶。
陆菲嫣大吃一惊,燕国军中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有威力堪比震天弓的宝贝,羽箭来得这般凶悍,当是高手拈弓搭箭,再灌注了强劲的内力所致。
她刚要上前,只见韩归雁手舞如风,弓弦连响,羽箭连发,数十支羽箭朝来箭射去。
震天弓的威力何其猛悍,韩归雁的力量又何其强劲。
她虽是日常繁忙武功修行不如旁人,可与吴征双修之后也始终保持着进境,羽箭上同样灌注了内力。
箭枝在空中对撞,韩归雁发射的第一排箭枝悉数被磕飞。
可她射出的箭更多,第二排便将燕将所发的羽箭射得歪歪扭扭,第三排更是将失去了威力的羽箭拦腰截断。
这一轮弓箭较技,韩归雁虽武功逊了一筹,弓术之精却远在燕将之上。
在盛军最疲惫,最艰难的时刻,韩归雁以一种古老,过时的战术—大将单挑唤醒了盛军得士气与勇气。
盛军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,像滚滚葬天江水连绵不绝。
每一声嘶吼都像拼出吃奶的力气,几乎喊破了喉咙。
韩归雁举起长弓,凤目含煞,心中着实松了口大气。
即使神勇如她,此前又得陆菲嫣内力相助,接连张开震天弓也难以承受。
举弓的左臂尚好,拉弦的右臂已在发颤。
但是这一切至此全都值得,盛军的士气在最关键的时刻到达顶点,剩下的便是拼出全力的搏杀,狭路相逢勇者胜。
蒯博延隐在燕军阵中微微摇头赞道:“真大将之才也。”他挥了挥手,下达攻城的军令。
这一挥手便是不死不休!
而他只带着十余随从悄悄打马离去。
原本他可以集中力量打下陵江城,循序渐进。
他的计划也是如此,持续的消耗过后将形成掎角之势的两城一寨逐步蚕食。
可后勤不畅让计划落了空。
盛国的突袭时机选的绝佳,是运气也好,还是张圣杰失心疯了也罢。
现下正是燕国最虚弱的时候,人困马乏,兵无战心。
但是蒯博延知道这一战必须打,即使伤筋动骨地抽调兵马,粮草,匆匆出发,也必须要快速地,以最残忍,最凶悍的手段将盛军扑杀在此。
否则今后陛下想要一统天下,征讨盛国时会付出几倍于今日的代价。
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折衷之法,冒险孤军深入,对后方的空虚也是无可奈何。
恰好盛国居然就有这么一支灵活又战力绝佳的军伍!
他们一下子就抓住燕国的弱点,正面的据守不出,后方被搅风搅雨,每一下都让燕军无比难受。
蒯博延深知燕军无论从军心,士气都已到了强弩之末。
更严重的是,即使用了最可怖的方法,粮草的支应也已不足十日。
谁也不知道下一拨粮草什么时候会来,还会不会来。
所以他要一鼓作气地击败盛军。
陵江城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,寿昌城才是。
想要毕其功于一役,唯有拿下寿昌城才能做到!
陵江城的攻击不能停,因为不能让这里有喘息之机,否则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。
五十里的路程,快马发力奔驰下不到一个时辰便至,这里的燕军也是刀枪映日严阵以待。
入了中军帐,各部将军都已到齐等候。
蒯博延在桌案前站立,一手捻起一把令箭威严道:“诸将听令!”
“在!”
“即刻攻城,不得后退。”简单的八个字,却决定了尸山血海。
蒯博延一边下令,一边披上了案边摆好的轻甲。
从大军抵达寿昌一带起,蒯博延始终没有露面。
盛军至今不知燕军主将是谁,甚至连燕军大都不知,诸将见他模样不由心中一凛。
虽已从诸多军令中猜到已至决战之时,但蒯博延穿上战甲才证明他的决心有多大。
这位丘元焕最喜爱的弟子,也是托付了未来的弟子,在这一刻下定了一往无前的决断。
而且他不再藏着掖着,会亲临前线,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亲自向寿昌城头攀登。
身为主将在决胜时刻最该有的模样!
燕军诸将齐齐在心中挥了挥拳头。
能征善战的燕军居然与羸弱的盛军对峙如此之久,至今不能收复国土,堪称奇耻大辱。
燕军能始终保持着疯狂的攻势,这份羞耻感也是推手之一。
耻辱必将以鲜血来清洗,今日便是大幕开启的时刻。
蒯博延披好轻甲,带上将盔,配好宝剑,将手中成把的令箭一抛道:“进攻。”
简单的两个字,也没有厉喝,可营中诸将均心中一凛。
只见令箭笃笃笃地全数插在地面,宛如一柄尖端指着寿昌的长剑!
即使时日不长,蒯博延身为主将的能耐已得到认可,能把局面收拾到眼下的地步,旁人自问不能。
如今主将又露了一手武功,可谓文武兼备!
诸将除凛然之外,心头也是发热。
待蒯博延亲自冲锋的时刻,燕军必将势如破竹,所向披靡!
“来了!”韩铁衣默念一声高高举起了手,冷冷地望着城下在大盾的掩护里朝城墙逼近的燕军。
身处压力的最中心地带,近日来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,儒雅的气度仍在,却掩不住深陷的眼眶与憔悴的面容,只是一双眼眸依然炯炯有神!
这一场激战比让他重伤的下卞关之战还要惨烈。
仗打到现在,战术,战略的作用几乎归零,剩下的只有一口气,看谁心气更高,更持久,谁能坚持到最后。
燕军将领明显是要在今日就此分个高低!
“好小子,把燕军都逼到这个份上了。妈的,你在后头潇洒还领功劳,压力全让老子给你顶了!”韩铁衣冷笑一声,目光又是一凝,额角沁出了汗水。
燕军大阵里前军左右分开,一员大将全身漆黑地一马当先冲向阵前,身后的数十名将领开花似地逐渐散开入各军里。
唯独他一路飞驰直抵燕军最前才一扯马缰,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。
主将亲临阵前,燕军的士气可想而知高涨到什么程度。
但令韩铁衣害怕的却不是眼前的燕军,而是这员大将他从未见过。
燕国的将领,尤其有名的将领他无一不知,这么重要的一场大战,燕军主将居然不是丘元焕?
他不畏惧城下这名陌生的将领,畏惧的是,丘元焕去了哪里?
除了吴征,还有谁会重要到让丘元焕抛下一触即发的大决战离开寿昌城?
韩铁衣手心里全是汗水,战局至此已然完全失控,没人能料想到未来,只有拼尽全力地撑下去,对谁而言都是如此。
燕军主将会猝然出现,可谓英雄所见略同。
来吧!既然每个人都是生死一线,那就看谁撑得过去吧!
“痛快,痛快!”韩铁衣哈哈大笑,豪迈之处竟不比大兄韩铁甲。
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指天大叫道:“唯今一战,有死而已!本将誓不退后半步,与全军共存亡!”
下着雨滴的天空忽然霹雳一声,划破天际的雷电像从天而降的利剑,似乎与韩铁衣手中宝剑相连于一处。
剑身上的蛟蛇纹路金灿灿地闪闪发光,尤其顶上独角,正刻画在宝剑的刃尖上,在雷霆中仿佛欲升天化龙。
“攻无不克之剑?韩将军手持的是攻无不克之剑!”盛军欢声雷动,士气大涨,一时与满目嗜血的燕军不相上下。
蒯博延不为所动,只挥了挥手之后双腿一夹马腹,竟随着缓缓前行如洪流般的大军一同进逼寿昌城墙!
“大人,情况有些不对劲……”于右峥抽着鼻子露出恐惧之色,仿佛在空气中寻找危险的味道自何处飘来。
对于他关于情况有异的判断,吴征相当地尊重。
所谓术业有专攻,加上有些人天生就有这样的本能,带领着这帮江湖异人,就得善加利用他们的长处。
“这路运粮队伍虽是行色匆匆,可是您看,车辙子在地上压的痕迹十分怪异,车厢也晃得厉害。依属下看未必是粮秣。咱们犯的案子多了燕贼防备越发森严,但看这东西,不像,不像。”
于右峥指指点点间,忘年僧不耐烦地一摆手,颠三倒四地低声道:“哪来那么多废话?这车子运的若是粮草,贫僧自己把头砍下来。装金银的是这样晃,装字画红货的是这样晃,装满粮草的车子行起来是那样晃,老子劫货了无数次,一只眼睛也看得出来。”
吴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待车队去得远了才急向于右峥道:“想尽一切办法知会兄弟们,不必等候,速速返回陷阵营。不对,不成,不成……不能去!我们先回山。”
做了个把月的山大王,不仅有吃有喝,还逮住机会又烧了一次运粮车队,身边还有三位娇娘陪伴,吴征简直快淡忘了艰辛。
听闻化整为零,各自为战的突击队另还烧了两把大火。
四趟车队烧下来,这一趟入侵燕国腹地功勋卓著,足以大大缓解韩家兄妹肩上的压力,也让战局有所改观。
想过去他那个[哥哥]燕皇正暴跳如雷,前军的将士也惶惶不可终日,自己的好日子也到了头。
燕军孤军深入,难免有现下的困局,自己又何尝不是孤军深入?
来燕国不是游山玩水,也迟早会引来燕国的注意。
怪就怪自己嘴欠,取笑燕国高手凋零,总不成派大将军丘元焕亲自押送粮草。
不想一语成谶,于右峥与忘年僧证实了车队有诈,那么精心的布局就是冲着自己来的。
燕国现在能对付自己的除了丘元焕还有谁?
既然着手布置,来的也只能是这位燕国第一,也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。
几人不敢现身,等车队去得远了才从树林里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离去。
幸亏没有被冲昏头脑,行事时始终小心谨慎,方才若是稍微大意,个中危险不言而喻。
山间林木葱郁,矮矮的树桩显是被人新砍伐出一小块空地。
几架小帐篷就是临时的居所,虽看得出经过精心的打点,也仅是让山间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清苦。
“掌门师兄,探查得如何了?”顾盼从帐篷里探出头来,兴高采烈地娇声道。
不知是兴奋于吴征归来,还是近来功绩连连,急于再建功一回。
“有危险了。”吴征在她发顶摸了摸,沉着脸想笑又笑不出来,席地而坐着思量道:“丘元焕来了……”
“什么?他怎么会来这里?”倪妙筠罕有地大惊失色,不可置信道。
“方才的车队有诈,是个钓鱼的鱼饵。车队里还有个人藏得很别扭。”吴征摇了摇头道:“他是绝顶高手,而且和我娘,我师傅他们不同,这人的霸气怎么都藏不住,只能是丘元焕。他没有藏在车厢里,八成是准备沿途观察。幸好我们躲得非常远。”
空地里很快聚集了四十来人,俱都静静地听着吴征所言。
要面对十二品高手,不是光靠逞强或是勇气便可以办到,人人都有些六神无主。
“是不是该想办法离开?”
“还有一百多名兄弟没来汇合,我不能丢下他们就走。”吴征摇了摇头道:“大家跟着我一起出来,就得一起回去。而且……一定有兄弟已经遭了毒手。”
“大人,这一趟出来,属下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当兵为国出力,吃粮饷,效死命,这是应有之义。大人是万金之躯,不可造次。”于右峥与伙伴们对视一眼,领头说道。
“我出道以来,临阵脱逃只有一回。那一回我抛下师门长辈走了……我不想再有第二次。而且,现在想走已经很难,很难。”吴征以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草图,道:“丘元焕不是草包,而且有他在,我们都不是对手,只要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。”
“大人,要怎么办您下令吧。属下绝无二话。”
“是啊大人,您下令吧,我们都跟着您干了!”
“倪监军!”吴征霍然起身,咬牙切齿道。
“在!”
“你与本大人瞪亮了眼,但有违令不尊者,不论亲疏皆按军法重罚。”
“是!”
“好。我们这样想走,走不了,也走不远。丘元焕之所以会在这里,全是因为我在这里。只要我现身,他就无暇他顾。所以,要走,我们去干票大的,等他盯上了我,你们就要走就简单了。我自己一人藏起来,丘元焕只要没开天眼也找不着我。”吴征呛地一声抽出昆吾剑道:“不少弟兄都还蒙在鼓里,不能置他们于不顾。丘元焕既然跟着押送的车队,我们就掉过头去,这一回不烧运粮车队,咱们去烧东郭县衙!于右峥,带着大伙儿回去陷阵营,听明白了吗?”
寿昌城之战已进行了足足三天三夜,春雨由黄豆大变成雨丝,又变成黄豆大,再到天色刚刚放晴。
三天三夜的春雨也洗刷不去这片土地的血腥气。
三天来,韩铁衣没能合上片刻的眼,至此目中已全是血丝。
城下的蒯博延也一样,就在箭雨覆盖之地拄剑于地站立着督战,就差亲冒矢石了。
但韩铁衣知道,他一定会的。
燕军像一群嗜血的疯兽,反反复复地冲击着百孔千疮的城墙,令整座寿昌城摇摇欲坠。
也几乎就在天色放晴的那一刻,蒯博延起身,踏步向前,抽剑,怒喝,足尖一点飞过三名燕军士兵跃上云梯,足下生风般向城头登去:“随本将登城,先登者赏金千两,封万户侯!”
主将率先,且在重赏之下,燕军齐齐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怒吼声。
谁都看得出盛军已经熬到了最后,战力上的差异让他们再也撑不下去了,蒯博延的参战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这位冷酷,但勇猛异常,且身负绝顶武功的燕军主将,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出最凶残的呐喊声!
城头的滚石早已用完,羽箭在韩铁衣的指挥下瓢泼大雨般朝蒯博延射来:“杀了他,杀了他!”
蒯博延双足踏牢了云梯,手中长剑一旋水泼不进,羽箭全被挡在剑光之外。
神威凛凛力压全场,寿昌城内外数十万的大军,似乎唯他一人统领了天地:“韩铁衣,可敢与本将一战!”
果然是十二品高手!韩铁衣的心又揪了起来。
燕国的军士已彻底疯狂,嗷嗷狂叫着冲向城下,云梯像密林中的藤蔓一样搭上城头,攀登的军士就像藤蔓上的蚂蚁。
他们会涌上城头,将整座城池一同吞噬。
韩铁衣武功虽强也不是十二品高手的对手。
他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蒯博延安然登上城头,天神下凡般一个翻身立上城墙,剑指自己。
没有军士敢上去自寻死路。
高手只有高手才能对付,他们上去都是自寻死路,且死得毫无意义。
连箭雨都已不再朝蒯博延射去,这么近的距离下放箭,只会伤害同伴。
盛军大挫,燕军气势正盛之时,忽听一声好听,不慌不忙,优雅又不满的女音道:“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,可知死字怎么写?”
城头最高处的瓦顶站了一位白衣飘飘,手持长剑的女子。
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,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登临绝顶。
且不见她有任何动作,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,身形却像足踏冰雪,从瓦顶一路滑下至屋顶边缘忽然顿住,居高临下地俯视蒯博延。
即使在杀声震天的战场,这绝美一幕下的绝美美妇仍吸引了无数目光,仿佛天降一位仙子落在城头。
“祝雅瞳!你果然在这里……”
“受死!”不待蒯博延说完,祝雅瞳也飘然落在女墙上,一剑平刺。
寿昌城岌岌可危,自己出现的一瞬间并不能吓退几近发疯的燕军,唯有尽快逼退甚至杀死蒯博延,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。
两位绝顶高手踏着女墙,一边是深渊般的城墙,一边是无数军士生死搏杀,其惊心动魄之处,每一下都险到了极致。
蒯博延横剑一架,两柄长剑相交一同发出嗡嗡的剧震声。
只简简单单的一个试探,在绝顶高手的手下便有诸多不平凡之处。
双剑一沾即变招,祝雅瞳长剑圈转,几乎黏着蒯博延的剑身反手一压腾空而起。
在女墙之上,她的魔劫昙步正好施展,论轻功,世间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。
且她正压在蒯博延长剑的半身处,令他使力最是别扭。
其目的不为求胜,更不觉得能杀死敌手,而是为了将他逼下城头。
燕军士气正盛,只需将蒯博延逼下去,士气必然大挫。
蒯博延单足牢牢踏定城头,随着祝雅瞳翻转的身形像只陀螺似地滴溜溜旋转。
只一招,他便自知修为不如祝雅瞳,也深明自己只消拖住这个可怕的女子,盛军便是穷途末路。
足下的砖石在巨大的压力下块块碎裂,蒯博延单足陷落依然稳如泰山,绝不肯后退半步。
祝雅瞳连攻三招,虽占优势,却始终逼不下蒯博延,略觉焦躁之时,蒯博延被压制的长剑忽然挣脱了束缚反撩而上,挑向祝雅瞳小腹。
祝雅瞳“咦”地一声,应变奇速地上身向后一弓躲过杀招,一记后翻稳稳落在女墙上。
她抿了抿唇,知道自己武功虽稍强,要胜也颇为不易,且蒯博延一味拖延时刻,不求有功但求无过,想逼他下城头绝难。
事关大局与寿昌城里十余万盛军性命,祝雅瞳收起轻视之心道:“你是长枝派的门人?”
蒯博延眼观鼻,鼻观心不答。
“看你的年纪当是丘元焕偷偷养着的弟子了?此前担忧栾广江忌惮才不叫你出来对么?长枝派向来没听说有什么传人,如今看来是韬光养晦而已。”祝雅瞳眼珠子一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。
蒯博延忽然一笑,运起内力大喝道:“攻下寿昌城之后,拿了这妇人任由诸军享用!”
祝雅瞳的风姿无人能挡,而大军死战后也需要发泄,若能有这样一位美妇真是梦寐以求。
祝雅瞳闻言也有些发寒,从小到大,她见了太多男子的嘴脸,但像蒯博延这般冷酷的还是仅见。
——谁不想占有她?
蒯博延居然能随口一句便把自己像只白羊一样任由众人分享,其心智令人不寒而栗。
“待用你犒劳完众军之后,本将会送你去地下见你的宝贝儿子!”
祝雅瞳双目一眯。
若是从前有人这般提及吴征,她胸中难免怒火中烧。
但现下她的心境早已大不同,这句话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,仅是微澜而已。
她淡淡道:“丘元焕不在这里,莫不成亲自出马去对付我儿了?呵呵,你们长枝派好大的威风。”
蒯博延不再答话,仍定定地等待祝雅瞳含愤出手。
每一句话他都拿捏得当,甚至什么时候说话,什么时候不说都恰到好处。
已经不断有燕军登上城墙,两军开战以来还是第一回在城墙上展开如此久的搏杀。
盛军已然十分艰难……这就够了……
“呼……”祝雅瞳舒了口长气,挺直了背脊道:“比较起来,你们都是畜生呀。”
长剑一抬,莲步游移,即使在女墙上的方寸之地,祝雅瞳仍踩出罡斗之步,正是[迷梦八式]的第一式[遮天迷地]。
丘元焕曾亲眼所见[迷梦八式]的厉害,这剑路来无定,去无踪,难以破解。
可蒯博延既听师尊说过,他武功又强于戚浩歌与李瀚漠甚多,当下一挺长剑,凝神接招。
祝雅瞳足下刚踏了一半忽然变招,上身刺斜里栽倒下去,混如酒醉,竟接了第二式[魂牵梦萦]。
她与吴征双修之后也参悟[道理诀]精义,威力绝大的迷梦八式如今更加圆融舒展,信手拈来,威力也是大增。
美妇的双足仍踏在女墙上,像只不倒翁一样侧旋,刺斜里剑刺蒯博延。
蒯博延猝不及防,只见祝雅瞳手中的长剑仿佛开了一朵剑花,剑锋破碎了清光而出。
他再也不能站立不动,双足连踩死命地后退,险险避开。
祝雅瞳像片影子一样身随剑走,这一下含怒出手,攻势之凌厉若电闪雷鸣。
两位高手在女墙之上你追我赶,一进一退犹如鬼魅。
蒯博延虽不敌连连后退,祝雅瞳的剑锋始终没能将他击伤。
而登城的燕军已越来越多,城墙上到处都是喊杀声与拼命的短兵相接。
城头的混乱使得燕军已进逼城门,攻城大锤不住锤击着城门。
每一锤都是泥沙俱落,每一处都让城门发出痛苦的咯吱声。
绝望的盛军徒劳地厮杀,麻木地挥舞着兵刃,听不清将令,找不到同伴,连视线都已模糊……
城头的殿堂里向来是主将下达军令,指挥作战之处。
只是韩铁衣已多日没有回到这里,战事激烈,所有的军令都在女墙边直接下达。
所以这座殿堂空无一人,只有被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偏殿处还有五人,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,也没人发现他们。
“燕贼勇武……朕的儿郎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么?有了吴兄的援手,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么?”张圣杰立在窗棱怔怔地望着激战。
来到韩铁衣的军营之后,他不干涉一切军令,甚至没有现过身,将自己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。
他知道御驾亲征会带来诸多不利因素,因此,他只是藏身在这里,做个不存在的人,旁观这一场惨烈的战事。
“陛下,妾身有事起奏。”
“嗯?爱妃请说。”
张圣杰诧异地回身,只见花含花跪倒,五体投地行起了大礼道:“战事已急,妾身请陛下登城,挽狂澜于既倒!”
“嗯?”张圣杰吃了一惊,此刻登城,固然能振奋盛军士气,可对燕军而言更是巨大的刺激,俘获盛国皇帝该是多大的功劳?
燕军会一往无前!
“妾身知道陛下的忧虑。可陛下若欲建不世之功,必为不世之行!寿昌城若破,盛国便危如累卵再无翻身之日!妾身亦知陛下不欲为人之下,妾身愿随陛下,与寿昌城共存亡!”
张圣杰再吃一惊,忽然醒悟!
花含花虽是文弱女子,却久被盛国丞相花向笛暗中培养,曾被花向笛赞为[以女儿之身,政为天下先]。
两军混战间,谁都自顾不暇,唯有她旁观时审时度势,才冒着欺君之罪说出振聋发聩之言。
因为张圣杰也明白,自己再无退路,若不在这里背水一战,盛国便彻底完了。
“妾身愿随陛下,与寿昌城共存亡。”费紫凝亦醒悟过来,一同跪地道。
“好!好!好!”张圣杰满面通红,全身热血沸腾,向两名侍从太监道:“披甲!”
城头的血战惨烈无比,遍地都是死尸,遍地都是成河的鲜血,登上城头的燕军与死战不退,也无路可退的盛军几乎到了四六之数。
以燕军的勇猛,盛军异常艰难地节节后退。
城门也是千疮百孔,盛军已放弃了加固,反在城门整军,准备待门破之后与燕军决一死战。
“咣当!”一声大响,城门倒塌的声音像一道被点燃了的催命符,待火光熄灭,黄符烧尽,便是埋葬寿昌城里盛军将士之时。
同一时刻,城头上的殿堂忽然打开,一名男子身披黄金宝甲,头戴金龙冠冕,领着两名身着凤衣的女子一同登城。
那男子贵气逼人,更蕴含难以言喻的威严吐气开声,奋力高喊道:“朕与韩将军,与诸军一同死战,绝不后退半步!与寿昌城共存亡!”
说罢,那男子夺过身边已傻了眼的军士手中鼓槌,一锤又一锤地打在战鼓之上。
没有战场的节奏,没有军令的意图,只是这么一下,一下,又一下,声声震耳,声声啸天!
“妾身与陛下同擂战鼓。”花含花拿起鼓槌,她身体文弱,只能紧咬牙关双手同举一根鼓槌,随着张圣杰的节奏敲打着战鼓。
张圣杰在长安浪荡多年,认得他的人实在太多,几在一瞬间燕军便呼喊起来:“是张圣杰,是盛国皇帝,捉拿他,捉拿他!”
转眼便有燕军爬上殿堂前的城墙,疯狂地砍杀着沿途的军士欲擒拿张圣杰。
一名燕军一手持大盾,一手持大斧,异常勇猛,手中大斧连挥力贯千钧,盛军抵挡不住接连有数十人倒下。
那燕军狂呼着大踏步向前,忽然一杆长矛毒蛇般从盛军丛中刺出!
长矛雕着蛟龙,像张开利齿遍布的巨口,吞吐着寒光戳来。
那燕军狰狞地笑着举盾一挡,正准备以盾面逼开矛尖后砍翻面前的一切。
忽觉一股大力袭来,大盾像层纸一样被戳穿,矛尖从他的眼珠贯入,脑后贯出,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挑了起来猛甩而出。
“随妾身护驾!”
持长矛的女子挽起青丝,顶镶金花,红妆之下一点红唇紧抿,身着六宫之首的凤衣。
她挑飞了燕兵,从殿堂处的城头挺矛而进,长风中衣带飘零,整个人都似罩着万凰之王的光晕。
看傻了的盛军像是睡中猛省,颤抖着牙关喊道:“护驾,护驾!”连片的护驾声从殿堂处开始扩散,能看见此处的,便知皇帝与贵妃正不避箭矢亲自擂鼓助威。
皇帝身上的宝甲光辉灿烂,几能与日争辉,正是百战无敌之甲。
皇后更威风凛凛地在无数燕军的包围中,手持一杆长矛泼风般飞舞,她的身边倒下成片的燕军尸体,长矛之锋锐当着立毙竟然所向无敌,正是无坚不摧之矛!
“护驾!护驾!”低落的盛军士气在瞬间被点燃。
囤积在城门口的盛军在大门被砸开的一刻疯狂地反冲锋,城头的盛军则有了方向,目标,与精神之力,朝着殿堂处靠拢。
他们不顾一切地砍杀敢在沿途阻挠的燕军——皇帝与贵妃擂鼓,皇后浴血奋战,还有什么能更令人振奋?
还有什么能让军伍效死命?
“成了,成了,能成!一定能成!燃烟,快,去燃金龙烟!”韩铁衣几乎已绝望,万万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。
张圣杰此前没给他添一点麻烦,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做了最正确的事——发挥了他最大的作用,身为一名皇帝最大的作用!
这股迸发出来的力道足以移山填海,令斗转星移。
寿昌城头终于燃起了久违的狼烟。且和从前按兵不动,严防死守的信号不同,这一道金黄色的狼烟蜿蜒上天,飘散之际若金龙探爪,呼风唤雨,威风凛凛。驻守诸城的将领浑身打了个激灵,跳将起来吼道:“出城,出城,他娘的全军出城!
进攻,给老子进攻!”
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。
寿昌城头先登城的燕军被豁出了性命的盛军斩杀殆尽,殿堂前的金龙鼓声震天般响,城头的一点红衣杀到那里,将士就跟到哪里,挡者披靡!
她是最靓丽的风景,也是盛军将士最振奋的士气支柱。
连祝雅瞳与蒯博延这对绝顶高手的生死搏杀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。
费紫凝领兵将燕军赶下城头后汇合了韩铁衣,见城下不少燕军反攻出城正殊死血战。
两人对视一点头,费紫凝一振无坚不摧之矛娇喝道:“随本宫杀尽燕贼!”
她单手一撑女墙,竟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!
“护驾!”韩铁衣次之,随后有更多的士兵从云梯上攀登而下,从城门口冲出。
当军心彻底拧成一股绳,豁出所有一切都不重要的时候,没有人能抵挡……
“你还不走?”祝雅瞳笑得犹如一朵鲜花,赞叹道:“还看不明白么?真英雄之帝,豪杰之后,合该盛国当兴。”
蒯博延远远眺望殿堂边的张圣杰,又看了看眼前的祝雅瞳,无力地合上双眼道:“天意,天意!”
“虽天意,亦人谋也!只可惜杀不了你!”
“下一回见面,再分个高低吧。”蒯博延跃下城墙,几个起落便退入燕军阵中。
燕军紧绷的弦已断,当时兵败如山倒,他意态之萧索,居然沿途都不想杀几个盛军解恨……
“嗤,输就输了,高低还没分出么?”祝雅瞳傲然一笑,自言自语道:“现今普天之下,还有谁能在武学上与吴府争锋?”
盛军八面合围,燕军开始如潮水般退却。
韩归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却知道寿昌城之战大胜,她放开陵江城门,依着军令合围。